告别文学 远离政治 逃避社会新闻

聊天走
@lunar eclipse!

很久,很久

   根据虚构故事改编:

   曹丕来到他办公室,说,老师,我晚自习不上了。贾诩表露出一种很恭敬的不耐烦,简而言之,就是:爱搭不理。曹丕对此态度也表露出同样的爱搭不理,或者说,他这种爱搭不理是报复式的,却也不敢直接表露,只在撇着的嘴角表达一点崭露头角的不耐烦。

  贾诩低着头写教案,问:“请多久?”曹丕说:“明天早上早自习之前。”贾诩回答:“知道了,走吧。”

  按理说,贾诩此状态是所有借故请假的游手好闲高中生最期待遇见的老师,不问原因,假说准就准,直接放人,毫无叮嘱。曹丕转身,一步步离开办公室,心里默默问他:“你就不问问我去干什么吗?”每走一步,心里就默念一遍,走到了门口,贾诩端起了茶杯喝了口水,还在写着教案,改着卷子,或者忙着别的手头的事,总之毫无反应。曹丕说:“老师再见。”贾诩低着头,还给他一句“再见。”没路上小心,早点休息。什么都没,头也没抬。

  就这样,曹丕去楼下推自行车,全然不顾校内不准骑车的禁令,颇潇洒的一个骗腿上了车,蹬出了学校南门。他盘算一会,先去打了退烧针,原因是高烧易让头脑不清醒,反应不灵活。两瓶头孢下去,体温显著降低,诊所大夫建议他再打瓶消炎药。曹丕匆忙拒绝,手背针眼还没摁一会,果断又蹬上自习车径直钻入一遍地开花黑网吧之一,思来想去点了杯奶茶外卖,做好了通宵的万全准备。网吧前台问“哥你手咋了?”曹丕低头撇了一眼,是刚才的针眼没摁好,还淌着血。他回一句,没啥大事,提了他的多糖去冰珍珠奶茶转身走了。

  然而通宵上机并不顺利,后半夜他觉得自己有点发烧,鉴于自己的生命安全以及不怎么样的祖安话术选择撤退。复又骑车来到学校后门,利用自己学生会生活部部长的权利,掏出了后门钥匙潜逃回学校。夜风一吹,他觉得自己烧退了,人也清醒了不少,后悔刚才离开网吧的决定。无奈开弓没有回头箭,他已经站在了宿舍楼后面:无星的夜,无人的操场,无声音的校舍,无心事的青年,他甚至觉得颇为浪漫。在操场上骑了两圈车,风自由的刮过,过早离开网吧的遗憾也被吹没了,夏天的夜风很暖,吹的人心神荡漾,使他忽略了发烧带来的咽喉肿痛,四肢酸痛,头脑钝痛,眼眶涨痛,胸腔空痛。他快活了一阵,恋恋不舍的把车停回宿舍底下。对自由的依恋让曹丕选择在校园里再闲逛一会,忽地,他发现职工宿舍还有个窗口亮着灯,隐隐约约能看出一个伏案的身影,又隐隐约约觉得熟悉。直觉告诉他,那是贾诩。曹丕突然起了心思,悄默声摸上楼去,夏夜和高烧让他的神志有些飘忽,一切有了虚幻的滤镜。白墙上自己的影子,亮着的窗口摇晃的灯泡,十五的夜圆亮的月,让他看了很久很久,吸引着他推开那个门去。让他问问:“老师,你在干什么?”

   曹丕轻轻拍门,说:“报告,老师,我回来了,开下门。”屋里的人说:“请进。”他推门进去,贾诩还没睡,似乎心思不在他身上,也不在意他为什么这么晚回来,更不在意他半夜去哪了,怎么回来的,为什么回来。

  曹丕在贾诩那单人床上坐了一会,降下去的体温似乎渐渐回升,他四肢百骸明确涌上一股不想动的情绪,曹丕心下明了,三更半夜,困累满身。颅后泛起一身晕眩,牵连着喉咙胸腔泛出憋闷的恶心。曹丕探了下额头,三十七度,还是三十八度?总之他身体明确的告诉自己:他仍在高烧。这是病毒性感冒的主要症状,曹丕快满二十岁的人生总结出的感冒经验推测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:今夜体温预计38.5℃,症状有:肌肉酸痛,头晕恶心,四肢无力,最明显的:冷。他开口问贾诩:老师,我能在你这儿睡吗?

   贾诩沉默,似乎是没听清他的话,曹丕又问了一遍,他很随便的“嗯。”了一声。曹丕刚要躺下,他才复又重新认真思考了一番,拦住曹丕的动作:“我送你回宿舍。”

   周末宿舍冷冷清清,曹丕是自己宿舍里唯一一个留校的学生,他躺在被子里,温暖与他的皮肤产生了隔绝,于是隔绝的冷中,他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似虚幻,这个晚上,他应该是上完了晚自习,甚至都能记起老师写了一黑板的数学作业,能记起他满身疼痛的应付那些开不完的根号,能记起巡查老师不动声色的突击检查,能记起自习室四周陌生的同学的面孔。曹丕似乎又回到了一个平常的夜晚,发了次平常的烧。可是内心深处,胸肺之间,异样的细小的撕裂般的灼痛,告诉他这一切是不一样的,这是一个意义非凡的夜晚,似乎是人生转折的弯道那不起眼的弧度。但是他如何也无法觉察,这和他过去人生中稀松平常的感冒有何不同,尚且不知道这转折的结果是好是坏。曹丕仍想着明天怎么用感冒的借口再请一晚上假,约两个朋友通个宵。他在半梦半醒间,找到了撕裂痛感的熟悉的来源,也许是在很久很久之前,那个小十年前的夜晚,他的五脏六腑,三魂七魄,也这样细小的痛过。

   第二天烧好像是退了,总之额头上的热度是下去了,残存在身体的是凝重的无力感,胸肺之间的火烧的更旺了,噼啪作响,风箱轰鸣,呛得他直咳嗽。曹丕低低的咳嗽不断打破自习室的安静,招来同学们的侧目,让曹丕自觉蒙羞。他只好解释:不好意思,感冒了。期间为了缓解喉咙中烧灼的不适感,整个上午他都在:喝水,跑厕所,再喝水中度过。可症状还是没有得到缓解,他开始接连不断的咳嗽,咳的前胸后背一起疼,嗓子略微的沙哑。他就带着这样的沙哑嗓音和不间断的咳嗽去找贾诩问问题。

  他敲了两下办公室门,懒得喊报告了,贾诩也省略了“请”字,直接说:“进。”贾诩刚挂了个电话,旁边同事问:“教研员又催你了?”贾诩说:“不是,家里装修的事儿,墙都刷了,玻璃还没补,我催催。”曹丕听他们说完,压着咳嗽问:“老师,压轴题不会,我问问。”贾诩指了指他身边凳子,曹丕还没说哪有问题,贾诩便问:“p点求不出来是吧。”然后自顾自给他背台稿般讲了一遍。颇不在意,曹丕也不甚在意的听着,想,贾诩的心思或许还放在他家那块缺了的玻璃上。简单讲完,曹丕才插得上话,说:“会了,谢谢老师。”贾诩回答:“会了就行,回去告诉他们,我下午讲,别来问了。”

  曹丕出了办公室,又开始咳嗽。他回忆贾诩叫他带的话,颇有些熟悉。好像早自习数学课代表说过一遍了,他由于感冒以及熬夜的后遗症,正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。这话他便也不好意思再在班里说一遍。自习课也快下了,此时曹丕已经食欲全无,不免抱怨感冒什么时候能好呢?径直回到宿舍躺下,度过了一个不知睡没睡的中午。

   下午贾诩果真来自习室把那题讲了,曹丕庆幸已经听过一遍,便肆无忌惮的趴在课桌上。期间和贾诩对视一次,对方放任不管。一道题的时间,贾诩接了两次电话,班里两次交头接耳。每次都在曹丕将睡未睡的临界点,把他吵醒,昏昏欲睡的曹丕同时感到庆幸和无奈。

   吃了几天药,还是没有好转,下午三四点还会准时发烧。疾病很快的消磨了一个中学生的意志,曹丕趴在课桌上不由得怀念那个快活自在的凌晨三点。于是他再次请假去小诊所打针,却已经没有去通宵的打算了。大夫给他换吊瓶,说:“建议你去住院,估计是肺炎了。”曹丕想:“肺炎也没那么严重吧。”但难受却不是假的,他也不想住院。想到一个晚上都做不出来的题,要是真是住院,那得耽误多少个晚上。所以他一边迎合着大夫的劝告,拔了针又赶回学校上晚自习。

  几个晚上,他发反反复复的烧,体温越来越高,解压轴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。他只注意到后者,洋洋得意,颇为自信。总是忽略了前者,不知道为什么,呼吸的绞痛和反复的咳嗽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常态。贾诩出现在教室以及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少。办公室老师有的说他去教研院开会了;有的说他去市里出题了;有的说分给老贾的房子下来了,他忙着搬家呢;有的说他小孩住院了,他回去看一眼。总之众说纷纭,曹丕请假也找不着他人,问题也找不着他人,电话也打不进他手机。

  在一个午休,曹丕在医务室挂水,心里却想着语文老师布置的课文一个字还没背,下午就要默写。他渐渐不再咳嗽,取而代之的肩颈微微颤动,尽量轻的咳一声,因为呼吸和咳嗽带来的疼痛越来越剧烈。校医很负责任的询问了他的既往病史,他回忆了半天,想起来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得过过敏性哮喘,大概是遗传问题。因为同样的病也发生在亲弟弟身上。校医又很负责任的建议他住院,给老师请假,叫家长来签字接人。也许是不想让一个学生在学校里出事,大夫叫他尽快请假。

   曹丕想了半天,先给他朋友社会人吴质打了个电话,吓唬他说:“坏了,季重,我可能得休学了。”对方很直接的联想到:“你又犯什么事了?亲嘴叫老师抓了?还是揍人了?你嘿呼人家叫人给告了?哪个逼这么不要熊脸?我给你找人弄他去。”曹丕一阵大笑,对着电话跳脚:“操!我是这样的人吗!”吴质说那怎么了,曹丕解释,嗨,骗你的。我病了,得住几天院,学校得叫家长来领人,你有空吗?吴质这会儿更紧张了,紧张中又带着无奈,问:“祖宗啊,你怎么了?你不早说,我不在许昌啊。严重吗?要不我回来……?”曹丕知道,他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,反过来安慰了他两句。

   挂了电话他想:家长和老师只能暂时合二为一了。他又用学校走廊里座机给贾诩打了电话,第一个,曹丕没觉得什么,但第一个和第二个的间隙,他就开始咳嗽,他边摁号码,边忍不住的咳嗽。拨号的手都在抖,摁错了好几次,终于拨对了,还是没有人接。这时候曹丕有点急了,他打了第三遍,没人接。第四遍,叫人给挂了。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咳嗽,咳得自己都烦了,他第一次知道咳嗽那么消耗体力,于是把电话线扯了好长,蹲在地下攥着听筒,靠着墙慢慢呼吸,慢慢咳嗽。心肺间的疼痛放射性溃散,好像肺被打开,一个洞,毫无阻拦的和空气直接交换气体,他感到恐惧,去摸胸口的衣服,还是完整的。但好像真的有血从肋骨间渗出来,他清晰的感觉到血液洇湿的温热触感。曹丕觉得很烦,因为贾诩还是不接他电话,而他已经不能站起来再打第六遍电话了。

  蹲了一会儿,墙上的电话响了,他好像马上就缓过来了,站起来接电话。贾诩的声音响起,许是真的被这个拨了五遍的学校座机号码震撼到了,说不定是什么很重要的事,他问:“您好哪位?”背景音很嘈杂,全是人的说话声,像是什么会刚散。曹丕说:“老师,学校让你回来给我请个假。”贾诩还和什么人交谈,被曹丕打断,他匆忙回复:“我在外面开会,晚上回来行吧。”曹丕回复:“行。”打了六遍才打通的电话就匆匆结束了,而且内容说了跟没说一样。曹丕想到刚才自己的狼狈,很想生气,但是他出奇的平静,也许已经没什么力气生气了,他心里只有一种钝痛的烦躁,只想好好休息一会。

   可是下午语文课的默写,他还一点准备没有。只好匆匆赶回教室,开始临时抱佛脚,看着课本表面在认真背诵,可第一句已经读了无数遍了,他还是只记住第一个字。曹丕走神中又开始想住院的事,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,现在竟觉得自己好多了。可也正因为刚才那一番折腾,他确实也知道了自己的病不是闹着玩儿的。但是快要一模了,他不想住院。真是奇怪,通宵打游戏不觉得耽误时间,住院却觉得耽误时间。可住院确实耽误时间,没几个月就高考了,为什么偏偏这时候生病呢?他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。一番思索,还是埋头赶紧背课文吧,背了两句,老师就进来了。

   曹丕说:“完了,我第一段还没背呢。”同桌善解人意的回答:“没事儿,一会借你抄。你今晚还出去打针吗?给我捎杯奶茶就行。”

  曹丕感激,但今晚一去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,不过应该不会这么快就住院,今天也就去检查检查,于是答应:“去,没问题。”

   语文默写是糊弄过去了,直到晚自习,曹丕都没能见到贾诩的影儿。从贾诩这几天行径不难推断,他很忙,可是曹丕确实也很难受。他正在和数学作业叫板,肺里又升起火烧火燎的痛觉,脑后也重新泛起一阵钝痛,一股火顺着气管烧进喉咙,他想喝口水缓缓,一开口呼吸又开始咳嗽。“坏了”曹丕想,想到今天给贾诩打电话的狼狈情景,要是在自习课上重演一遍,估计真的得被扭送进医院。于是他就一直忍着,忍着,想把咳嗽扼杀在萌芽里。但是他不咳出来,胸腔仿佛随时要炸掉的定时炸弹,随着憋气的动作膨胀,继而破裂。曹丕猛地站起来,手背抵着嘴跑进洗手间,才敢放声肆意的咳嗽。

  不一会儿,他在洗手台前咳得昏天黑地,涕泗横流,他仔细感受了一下,咳嗽时都需要哪些肌肉瞬时紧张,每一阵咳嗽是如何消磨他们的力量。凝集的血块和鲜血顺着嘴角流进洗手台,他感到一阵恶心,和咽炎发作时同样的恶心。曹丕胳膊肘支着盥洗台,对着洗手池咳了会儿血,应该是边吐边咳,他很怕把洗手池咳堵了,一直开着水龙头放水往下冲咳出的血。咽喉剧痛,判断疼痛的位置,应该是支气管出血,他放心了不少,至少不是肺部感染,不过几个月内不能喝奶茶了,也不能吃甜食了,更要忌食辛辣,生病可真麻烦。

   渐渐地,他开始站不住了,倒是不再咳血了,眼前一阵晕眩,曹丕无奈,扶着墙坐在门边,头埋在胳膊里,又喘不上气。他数着秒,大约六遍电话的时间,就能没事了,可是打六遍电话的时间真的很久很久,他觉得自己不太行,可能撑不住了。但又安慰自己:“没事,打到第六遍就没事了。坚持住啊曹丕。”当他觉得自己似乎好一点的时候,意识就突然被掐断了。

    一瞬间,他似乎和世界失联了,好像昏迷了特别久。他闭着眼,想,现在自己会在哪儿呢,宿舍?医院?救护车?家里?办公室?有没有可能,在一个人怀里呢?他睁了睁眼,发现很难做到,四肢的直觉也都消失了,他努力找回呼吸,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还蜷在一起,可能真的在一个人的怀里吧。他想。

  但是慢慢地,背后冰冷的瓷砖又重新回到他背上,明晃晃的灯光穿透他的眼皮。他艰难地睁开眼睛,环视着这一切,发现自己还靠在厕所的门边上,刚才失去意识的时间不过就短短一瞬间。“哦!原来还在学校厕所。”曹丕扶着墙缓缓站起来,他大失所望。

   他出门,和一个人迎面撞上,他第一反应马上道歉,脱口而出:“老师好!抱歉不好意思。”他想后撤一步,却被来人拽住胳膊,说:“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叫老师好呢。”曹丕想:“是贾诩。”好歹来了,他是不是忘了我说的事了?曹丕想出言提醒,说,老师,大夫让我去看看医院。却被贾诩电话铃声打断了,贾诩一手接着电话,一手领着曹丕往楼下走。曹丕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印子,一阵心惊。他忙看看自己雪白的校服前胸后背,万幸没弄上,吐出的父精母血全贡献给学校厕所洗手盆了。他又想刚才惊天动地的咳嗽没被谁听见吧,尤其是贾诩,他不想让贾诩知道,不然今晚肯定回不来了,还答应了同学捎奶茶呢。其实,他是不想相信自己病得那么严重。

   曹丕不一会又闲心听贾诩电话内容,好像是房子装空调的事,拖了一个星期了,还没干活呢,在这样就要耽误装橱柜了。贾诩和工人争论一番,对方说没有发票还是没有施工单子不给装,贾诩说,怎么可能。挂了电话又给物业对线,确定了一样材料都不少。问来问去,才知道工人弄错单元号了,差点给隔壁老师装空调。曹丕听得又好气又好笑,贾诩却没什么表情,曹丕觉得,估计他只想赶紧把这些破事儿弄完,清静两天。

  他又想,物业电话打一遍他就接了,合着自己还不如小区物业呢。他心里一阵不平。

  于是曹丕提了个不讲道理的要求:“老师,我还答应了我同位给他捎奶茶,你明天帮我给他吧。”贾诩理所应当拒绝:“不行,没空。 ”曹丕也没想让他同意,死缠烂打一番,就放弃了。可想到那六个电话,心里还是不痛快,非得让贾诩在自己身上下点工夫不可,他说:“老师,我累了,能不能先在你家住一晚,明天再去医院啊。”这个要求不过分,贾诩没理由拒绝,或者是懒得和他争论了,随口答应:“行。”

   曹丕觉得,贾诩很顺路的把他捎回了家,很顺手的把他安置在床上,很顺便地给他倒了杯水。然后就去书房忙他的了,似乎根本没在意家里多了个曹丕。曹丕说是乐的清闲,还是不自在。翻了个身,他感觉自己又发烧了,闷闷不乐的情绪逐渐蔓延,他想,非得麻烦麻烦贾诩不可。

   他睡到了第二天中午,竟然被自己口水呛醒了。然后他又开始咳嗽,一咳起来就不能控制。曹丕听着贾诩在厨房切菜,就发坏故意咳得很大声。咳了一会,他又觉得自己已经咳累了,都快咳晕了,再咳就咳过去了。贾诩才刚听见似的,进屋来看他,给他倒了止咳糖浆,摸了摸他额头,问:“你处方呢?我给你开点滴去。”曹丕故意要为难他,就是不说具体在哪,说:“在我书包里,你找找。”反正他书包里没有隐私,听着贾诩一阵翻找,打开不相关的这个夹层,那个夹层,总之找了很久很久,才在铅笔盒里找到他的处方单,曹丕心里一阵畅快。贾诩没多说,穿了外套就出门了,还没忘把火关了。刚刚死命咳嗽后嗓子的剧痛姗姗来迟,他喝了口床头的水,已经凉透了,又不免想贾诩为什么不给自己倒杯热水。

   他缓缓躺下,头刚刚挨上枕头,意识一瞬间就消失了。

   一阵迷茫中,他感到头疼,之后肺也开始疼,手背也开始疼,非要把他疼清醒了为止。果然,他挣扎了一番,手脚终于能动了。五脏六腑的疼也消失了,又蛰伏在皮肉底下了,唯一的疼就是手背还在疼。他一看,是贴着胶布的针眼还在渗血,没人摁着它,便肆无忌惮淌了一手血。人一生病,怎么哪都那么脆弱呢?曹丕想。半晌反应过来,扎的是静脉血管,流这么多血,实属正常。他昏昏沉沉,突然听到厨房油烟机关了,瞬间清静了。但只消片刻的安静后,他听见有人对电话,压低了声音,怒道:“不办就算了,没空!”曹丕吓了一跳。一会才反应过来,这个人是贾诩。贾诩电话开了免提,听见对方也和他争吵起来,对方说:“你就没看通知吗!给你说了!有单子,谁告诉你没有的?谁告诉你没有的!”屋里响起切菜声,剁得案板很响,又听见贾诩平静回答:“我们也很忙,没有时间天天看你朋友圈通知,麻烦你们通知到位行吗?我把工人电话给你,你们联系吧。你怎么称呼,好,行。”切菜声停了,油烟机声又响了,曹丕不免替他心烦。然而贾诩烦也没用,他又给负责人打电话,说:“我问物业了,他一口咬定有维修单,你给我工人的电话吧,我和让他和物业联系。”他挂了,给工人打电话,一番客套,正要把事交代了。又一个电话铃响了,曹丕知道是他证券交易所办公室的,贾诩赶紧嘱咐了几句,说,能修就行。又接起另一个电话。切菜声一直响着,盖过了贾诩的说话声。不一会炉子上的水开了,发出尖啸,切菜声才断了,尖啸声才被灌壶的声音取代,贾诩的电话声却没断,只是说的话变成了甘肃话,口气也是给家里人说话随随便便。

  曹丕想象着贾诩夹着电话,还切着案板上的辣椒,注意着炉子上烧着的水,煮着的粥。应付没好气的物业,还要和他死皮赖脸费尽心思催他干活。和维修工人称兄道弟,又要分神想着股市行情,学校开会安排。顺便询问刚出院的儿子状况如何。这些电话,也在他开会的半个小时不断响起,他要分清哪个是装修公司的广告,挂掉。哪个是工人约时间问地点的,短信解决。哪个是家人打来的,接起来小声告诉对方,开着会呢,一会再说。挂了后还要惦记着那边的情况。这些天,他一直都这样忙。上课尽管手机静音,他也要时不时也要看一眼。         

  曹丕觉得:自己埋怨他对我的爱答不理,明知他在开会还给他打了六个电话骚扰他,明听出来他很忙,还怪他应付我。故意咳得很大声,打扰他做饭,让他在百忙之中在自己书包里翻那小小的挂号单。一趟趟跑办公室找他问题,麻烦他请假。让他去两个路口外的诊所给我开点滴回来。去医院不去,赖在他家让他分心照顾我。真的好不应该。

  他瞬间可以理解贾诩对自己的应付了事了。他开始觉得,自己真的,真的好不懂事。

   他听着贾诩又开始和物业针锋相对,就要叫板,菜刀狠剁了下案板,但是顷刻间,切菜声马上又恢复正常音量。曹丕一阵心焦,他好想去给贾诩道个歉,去帮个忙,赶紧翻身下床,穿了拖鞋跑到厨房,扶着门框问:“老师,我有什么能帮忙的?”

  贾诩正好挂了电话,回头看见这个面色苍白的男生站在门口,看着他手背的一大片血迹,贾诩眉头一皱,曹丕嗓子还是哑的,几个破碎的音节他很快的说完。贾诩拿着菜刀,看着眼前这个又任性又懂事的男孩,他刚刚还在半梦半醒间,间歇性的咳嗽。曹丕已经病了很久很久,病得已经很厉害了,只是他自己不知道,或者他不想知道。贾诩也还不知道,但是他此时却想:今天晚上菜里不该炒辣椒的。他放下菜刀,手上还沾着辣椒籽儿,看着曹丕。曹丕怕自己碍事,手足无措;贾诩也手足无措,他想抱一下面前这个男孩,搂一下他的肩,但厨房的油烟味呛的曹丕开始咳嗽,贾诩赶紧说:“快出去吧,没你的事儿。”

   曹丕一咳嗽就停不下来,他点了点头,跑到卫生间,又开始撕心裂肺地悄悄咳嗽,之前他故意咳得惊天动地,这会儿又怕贾诩知道。他难为了自己一把,突然有了种自己长大了懂事了的幼稚的自豪感,按理说这种感觉应该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产生,却迟来在他十八岁高考这年,对着老师家洗手池,开着水龙头,大规模咳血,比起害怕咳堵了学校的下水道,更害怕咳堵了老师家里的下水道的,这个忏悔的下午。

   贾诩最终还是发现了曹丕,事实证明,无论咳嗽声音是大是小,贾诩总会发现,这是贾诩第一次发现他咳成副惨样,曹丕却很淡然,因为这不是他的第一次了。之前反过来安慰吴质,这会又要反过来安慰贾诩,贾诩比吴质好安慰,他淡定的很,不过最终没有吃上不小心放了辣椒的晚饭。曹丕不想再麻烦他,他想到贾诩一脑门子事,自己都替他烦,于是说:“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了,我之前都是自己去的,说实话,老师,我赖在你这儿就是想麻烦你,我现在知道这不对,你太忙了,我也都听着了,我自己去,没事儿,拜拜。”贾诩刚哎了一声,曹丕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换上了鞋与他告别,无奈他十七八岁,血气方刚,即使生着大病,跑的也真是快。贾诩解了围裙去追他。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,曹丕说时迟那时快,扫了辆共享单车,慢慢驶离了贾诩的小区。他想,这样贸然跑出来,不应该更给贾诩添麻烦吗?贾诩怎么可能放任他自己去挂号?要出了事,贾诩担不起这个责任。于是他又在第一个路口停了车,痛斥自己的不成熟,又给别人添了麻烦。他掉头回去自首,又觉得自己好笑,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,刚刚就想不明白呢?

   于是他被贾诩乖乖押送到急诊室,因为他在贾诩车上又惊天地泣鬼神的咳了一阵,他一边咳,一边觉得尴尬,他说,可千万别是肺结核,要是的话,老师,我对不起你。

   曹丕因为病毒性的肺炎,在医院里昏昏沉沉挂水,肺部已有明显阴影,感染严重,并患有支气管炎。还有不到一个月考试,作文范文还没背,到考场能有思路吗?数学倒进步不小,但出了院又能记得什么呢?地理主观题千奇百怪还没熟悉,到时候能想起多少?这一年若是错过了,他爸会怎么想呢?联考的成绩让他放心不少,但是他还耽误得起吗?贾诩呢,他去出差了,现在是不是还在路上,自己有麻烦他很多吗?若是麻烦了,他会怪我吗?千万别嫌我事儿多啊。这一住院还不知道多久,千万别是很久,很久。

  曹丕躺在床上,他想到这些事,是因为,他五内四体,又泛起了那时那种细小的疼痛,游走在四肢百骸。曹丕开始担心明天的发布会,昨天的梦里,他仍梦到过去的事,梦到他随心所欲围着操场飚自行车的晚上,梦到大夜里电线杆子底下装逼的吴质,梦到他美丽的新娘,梦到他胸小屁股翘的秘书,梦到橘色的电话机,他蹲在地下,咳得不省人事,梦到贾诩剁在案板上的菜刀,沾满了辣椒籽儿的手,梦见他新死的父亲,向着他叔叔们,对自己的高考分数指指点点,却能听出是炫耀。曹丕醒来,同样是无眠的夜里,他却觉得自由离生命越来越遥远,手脚都被束缚,他想去楼下骑自行车去通宵喝奶茶,却只能背着手在阳台一个人吹风,凭栏低低的咳嗽,他摸摸自己的额头,今夜体温:38.5℃,症状有:肌肉酸痛,头晕恶心,四肢无力,最明显的:冷。他背了一遍明天的发言稿,默默地回到床上躺下。

   第二天他醒了,还在高烧不退,脑后的钝痛越发明显,在回头转身时就发展成刺痛,肋骨也一起疼,一疼就想咳嗽,他不敢咳嗽,因为一咳嗽必定无法收场,只好默默忍着,怕把刚化好的妆咳花了。曹丕四处走动,巡视一番,一切都显得焕然一新,好像很顺利。他咬了根烟走来走去,为了压制胸腔中的那股不适感,他不断的深呼吸,装着很紧张的样子。

   度了一会儿步,曹丕碰到了西装笔挺的文和,他说文和,我紧张呀!贾诩默默地,没回答,只是给他点上了咬得满是牙印的那根烟,看曹丕吐了一口烟,他才说:“别紧张,我就在台下看着你。”

    到了台上,追光打在曹丕身上,光芒四射,趾高气昂。他看着台下的贾诩,明明昨天刚刚见过的人,只因在梦里出了趟远差,便好像很久很久未见,他对着贾诩笑笑,心里其实一点也不紧张,贾诩也对他笑笑,却攥着手心,好像很担心的样子。这对视间,曹丕觉得,像极了一个父亲鼓励他台上演出的儿子。他背完了稿,刺眼的灯光使他身体的疼痛越发明显起来,他再也无法忽略那些蛰伏在他皮肉里的疼痛:咽喉肿痛,四肢酸痛,头脑钝痛,眼眶涨痛,胸腔空痛。

   他眼前一黑,想,希望只是一瞬间的事,然而接下来会场里一阵骚乱,就好像贾诩离开教室后班级里的交头接耳,他挣扎着想睁眼,却发现好难,一会儿感觉到四肢还蜷在一起,不会是在谁怀里吧?不一会感觉恢复一点了,他的心跳背后有另一人的心跳,他的手脚旁有另一个人的手脚,呼吸中有另一个人的呼吸。准是在一个人怀里!他好似一病,就活回了年轻时,那个,既任性又懂事的小孩。他想,能让自己放肆的机会,终于来了。他想开口说点什么,向这个搂着自己的人好好地赖上一回。

   昏迷前的朦胧中,曹丕张了张嘴,却只能艰难地喊出:

  “爸……!”

   贾诩叫了他两声:“曹总,曹总。”听见他对自己小声的呢喃,终于不再端着毕恭毕敬的态度,遂了他的愿,对靠在自己怀里的病人,小声地说:“孩子,你可千万别有事。”

  曹丕被一众场务医生从贾诩手上接过,救护车的鸣笛马上出现在楼下,贾诩怀里空空的,他站了一会,只觉得怀里好空好空,只是想:不应该借曹丕那个火,让他上场前抽那口烟。

  他一个人站了一会,想起站在厨房门口,怕给他添麻烦,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的男孩苍白的脸,他想:

“若爱,便永远吧。”

永远,也许是很久,很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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